南方的冬天依旧有种沁入骨髓般的湿冷，我拉上拉链、戴着帽子、把手缩在袖子里再插入口袋，尽可能避免皮肤和冷风的直接接触。

可寒冷的天气挡不住吃货们的热情，还没走到夜市一条街，远远就听见一阵阵喧嚣。再走近些，就闻到烤鱿鱼、炸火腿肠等吃食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些呛人的辛辣，身子也变得热和起来。顺着夜市街直直走下去，做着各种吃食的小推车和摆着小饰品、小玩具的摊子令人眼花缭乱。

一股混合着锅气的葱香飘过我的鼻子，脚步放缓、停下，我顺着香味飘过来的方向望去。橙黄色的火焰摇曳着、从锅底往上窜，淡白色的雾气在锅上方升腾、消散，粒粒分明的饭粒里点缀着鸡蛋的金黄和葱花的绿意在锅里翻滚。

“一份蛋炒饭，和这个一样的。“我指着锅对老板说，记忆却飘到了10多年前……

从有记忆开始到我的童年结束，香葱似乎已经扎根在我的家里，融合进我的生活了，关于香葱的记忆经过时间的冲刷却越发清晰。

大约4岁时候，我被父母从打工的地方送回了老家跟随爷爷奶奶生活。

不知道是爷爷奶奶的身体不足以支撑田间劳作的辛苦，还是因为完成了父与子的使命交接由大伯来种稻田，又或者是多了我这么一个累赘需要照顾。总之，在我的印象里，家里的几块菜地是爷爷奶奶的主要劳作场所。而香葱宛如从爷爷身体里衍生出来的脉络，不仅在种植的各类蔬菜中占比居高不下，最后也终究成为爷爷珍之若命的东西。

每当香葱或是其他蔬菜长势喜人，爷爷便会从菜地把他们收上来，然后号召家里人打理好准备挑着去县城里的市场卖。村里的邻居也总是热心地帮忙，一边打理着蔬菜，一边聊着天一般不到半天就能够打理完了。

收上来的香葱等蔬菜需要把黄叶子、烂叶子去除掉，然后用草绳一把把给捆好，最后还要放到水里冲洗。一方面是为了干净、卖相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持新鲜。小时候的我总是在大人的怂恿下比赛谁完成比较快、比较多，然后打了鸡血般不停扯烂叶子，可直到爷爷去世家里不再做卖菜的买卖了我对用草绳捆蔬菜仍不得其法。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得挑着打理好的香葱和其他青菜走六、七公里路才能到湘江对面的县城菜市场卖菜，有时爷爷自己去，有时爷爷奶奶一起去。这时，奶奶或是让我自己在家好好睡觉或者把我放到同村的其他亲戚家中，并且承诺回来时给我带糖包子作为“交易”。比起几乎吃腻的家常菜，不常吃的糖包子别提有多吸引我了。

香葱除了是家里的一部分营收外，还是家里做菜必不可少的配料，大部分菜里面只要加一些葱花就能使整道菜增色不少。比如米豆腐葱花汤、香葱煎蛋、葱花煎豆腐，哪怕有段时间吃红烧冬瓜吃腻了加上葱花又变得好吃起来。但是，记忆里最忘不了的还是奶奶炒的葱花蛋炒饭了。

在10多年前物质还没有现在丰富的时候，酱油炒饭和蛋炒饭算是对付不爱吃饭的小孩的秘密武器了。哪怕是现在，也觉得蛋炒饭吃起来比大展手脚做几道菜吃得香。

第一次吃到香葱蛋炒饭大概在我三、四年级的样子，不知道是奶奶和村里其他奶奶聊天学到的新巧思还是在日复一日重复劳动中突然的灵光一闪，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葱香蛋炒饭出现在我的面前。葱香经过温度的作用被激发出来，又恰到好处地避免了过度翻炒的糊味、苦味，挖一勺放到嘴里能同时感觉葱香、蛋香混合着米饭的味道沿着味蕾扩散开来。或是吃个新奇，或是奶奶确实隐藏着一手不为外人所知的好厨艺，后来再也没吃过比这更好吃的蛋炒饭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经过了需要用蛋炒饭哄着的年龄，又或者如我所想这只是奶奶一时兴起的灵感碰撞，记忆里也只零星吃过几次这样的葱花蛋炒饭了。

再后来，爷爷病逝，安息在他死前还在辛苦劳作的香葱地里。他在世时盯着烈日悉心照料、时刻担心生长不好、被他视作生命的香葱在家里菜地的比重逐渐下降，到最后家里几乎不种香葱了。又或者香葱真是他的脉络以另一种方式回归他的本源了。只是，从这时开始，我越发少地吃到香葱蛋炒饭了，家里的很多菜也失去了香葱的增色。

又过了两年，奶奶也病逝了。很奇怪的是，除了奶奶临终时大哭了一场，我平静地度过了葬礼的所有流程，再没掉半滴眼泪。直到葬礼结束后的一周后，我从寄宿学校回家，走在村里的马路上，我突然看见邻居种的香葱。矮小的一排，一点也不像爷爷悉心照料的那种。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失去了世界上一个很爱很爱我的人。我的世界好像崩塌成了一片废墟，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快速走回家，秋天的凉意显得家里更加空旷和寂寥，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哭起来。

说来惭愧，在爷爷奶奶的呵护下我很少插手家里做饭之类的家务事。很遗憾的是，香葱蛋炒饭的做法以及奶奶其他家常菜的味道随着奶奶去世也消失了。随着自己学会做饭，我开始复刻奶奶的家常菜做法，也吃过越来越多的美食，可终究找不回以前的味道了，又或者我自己也记不清到底是什么味道了。

我坐在小摊旁吃着香葱蛋炒饭，很好吃，但依旧不是熟悉的味道。

或许奶奶的秘方在于独属于她的人间烟火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