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树起的铁丝网,将一块空旷的土地,包括里面的几棵树、几谭水池,通通围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笼子,连顶棚都被细密的铁丝和编织黑布所覆盖。阻挡是动物们的肉体自由,一定不是防止蚊虫叮咬和风吹日晒雨淋。
当然,对于缺乏自主思想和生存能力的动物来说,放生约等于杀生,圈养是一种保护措施。就算外面没有大贼,它们自己也会主动出逃从而发生危险,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别管好赖,总之无需付诸劳动,吃喝住行就都有人伺候。
而人类,敞开胸口,心,并非全是好的。那一张张冷的脸,冷的面孔,总会想法设法来创造一些事物采用一些办法来取悦自己。密密麻麻的铁格子,所有的空隙,在某种程度上,也为那些贪婪的目光服务,方便他们随时进来一遍遍扫荡。据说,在大自然中,看见憨态可掬的动物们,暂时的烦恼便一扫而空,心性也会随之变得柔软纯净。
存在意义迥异的作用下,谁又心疼过它们的无奈,生活处处被监视,笑声里没有关心,充斥着揶揄逗弄。在情理之内,巨笼里面养着一些家禽类动物,种类很丰富,混养。鸡鸭鹅鸽子鹦鹉孔雀都有。人类布下的天罗地网,连头顶无瑕疵的蓝天灰云都被分割成无数块。即便它们都有翅膀,也是插翅难逃。
顶多飞到核桃树中间的树杈上,那是场内制高点。被密布的绿叶掩映,目光所至皆是死角,思考着毫无退路的禽生。随遇而安,既来之则安之。但也许自诩美丽的高贵的并不这么想,一共三根较为平坦的树枝,两只孔雀就占领了两根。
拖着纯白光洁的后尾羽翼,高高昂起纤长而又挺拔的脖颈,头顶上栽楞几根毛儿,当珠翠用,尖嘴一开一闭,一声一声地高歌,飞上去就很少再下来。底下的粮食,清水,同类,风景,看上去都与它们毫无瓜葛。将自己与鸡鸭家鹅区分出来,像伪文化人,自立清高的牌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8个字的托辞。
我的不屑感油然而生,不与旁人为伍,只要表现出来,再怎么进一阶段,也是骚姿弄首。看见即不能够忽略,内心作用过后,接下来的想法做法自然不一样。孔雀,骚,不看。鸭子,蠢,看。
我看顺眼的事物很少,看自己都恶心。草地上的播放器传出的清爽音乐与树林中清脆鸟叫声交相辉映,配以身侧的小河淌水哗啦啦,掩盖掉的是炎热夏季带来的浮躁。体感不至于有多么心旷心怡,但也试图说服自己全身心投入,给造物者一个面子,为自己找个理由,该放松尽量松弛。
笼子罩起来的空间足够大,凭着记忆,想要走快些,略过孔雀。去最里侧,找之前熟悉的两只黑嘴鸭子。
有些回忆在心里,时不时想起,如同找到真正的废物知己。愉悦了,翻出来任我差遣。厌弃了,随时把其推开,周而复始。区别于一般相处间的妥协、迁就、迎合、包容,尊重。无条件无限制服务,即可。没有什么不胜意。若非如此,人没必要活。恣意,妄为。随心,所欲。现在我笔下的文字同样也是如此,拙手写糙文,主观描述,心理活动占据主导地位。即便是消极的,错误的,极端的。
每次,我甩着个脸子走过去,离老远轻轻拍掌,它们便一摇一摆地小跑过来热情迎接,傻乎乎,嘎嘎嘎大叫。只要听着顺耳,我也不在乎他们跑过来的用意是什么,态度针对谁。现实中的伤痛啊,再怎么隐匿,也要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找补回来。这不能怪我,很多普通女性在偶尔受到搭讪后,拒绝的同时,心里都能窃喜大半天。
一共两只黑嘴鸭,为了靠近,我不嫌脏,直接坐在地上。我不是狡兔,自然不会嬉皮笑脸挑逗,或者说一通车轱辘话闲扯淡。只会在不遂心意时,正大光明地抛沙子向里面砸。看它们四处逃窜,演绎鸡飞蛋打。而当停下手头的动作,又顿觉毫无意思。
与它们相互对视,相互陪伴。把手指放在它俩的头顶上,后背上,来回来去地触碰,温热,没再次躲避就是心甘情愿。像这种笨蛋伙伴,才最适合做无声倾听心灵慰藉师。因为看不懂我的心思,随便流流眼泪也无妨。看懂,理解,认清无所谓,再向前一步伸出援手,就是对那个人的侮辱。发泄够了,拍拍屁股上的土,随时随地离开。
我一脆弱,第一想法是想可怜可怜别人。看它俩瘦巴巴,眼里没光,一定天天受欺负,吃不饱饭。所以便利用当下的食物资源,开启了投喂模式,经过几次测试,发现它们和羊不一样,不喜欢吃榆树叶,而喜欢吃开小黄花的那种野菜。每次我去,都捧一把野草,防止它俩抢,一手拿一半,分开吃,不偏不向。
它们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却不怀疑我手中的野草有没有毒,大口大口地吞着吃,把脑袋都要挤破,甚至来不及回味,一根草就没了。一边喂,我就一边喊,别咬我手。果然,较低简单的体力劳动,包括吃饭,看吃饭,无论能否获得成就感。反正好过于获取大量文字信息,从书中读出自己的愚昧和对现实的无力感,被戳到,心脏隐隐刺痛,远不如从低级乐趣上获得惹人欢心的愉悦自在。
然而,今天我带着所有的期盼与想念,捧着比往常更多的一大抱野草,草坡上采了很久,来到它们的住所跟前时,并未听到那熟悉的嘎嘎声。我拍了几下手掌。暮色降临,视线所及处半黑不黑,隐约看到有一只鸭子,在最里侧发呆,一动不动。“啪,啪,啪。”我又重重地拍了几下,可那只鸭子像丧失听力一般,丝毫不做理睬。
正疑惑间,再一打眼,似醍醐灌顶般清醒。赫然映入眼帘的,是那双橘红色的脚蹼。而我记得很清楚,自己心仪的热情鸭分明是乌黑色脚底板。我说呢,骗子鸭。最后盯住看了一眼,还是互不相识,希望逐渐扑空。不断地继续伸长脖子朝笼子的各个方向张望,不出意外,一无所获。掉地上那么多根绒羽,分不清都是谁的,被欺负了也没有靠山。有些悲伤地蹲下,象征性扣了两块湿土,放鼻子下闻了闻,里面一定还存有黑嘴鸭粪便的气息。
不远处的监管房子里灯火通明,只有他们知道我的黑鸭去了哪里。我忽略铁栅栏上挂的斗大牌子上白底黑字,禁止投喂。不管不顾地起身,把野菜留在了离它俩最近的地方。我下次还会来的。该回家了,天黑了。愿意回的早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