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微凉的风轻拂过,我依偎在暖炉旁,心中不由自主地怀念起那离开我们已有七载的“婶婶”。
我对婶婶最早的记忆,定格在我大约五岁那年,那也是我对城市的初次印象。那次,是随父亲一同前往的。一进门,婶婶便热情地将我拥入怀中,领我到摆满琳琅满目的水果与零食的茶几旁,仿佛要将所有的美好都倾注于我。后来从母亲口中得知,婶婶家有三个儿子,她内心深处一直渴望能有个女儿。而在我们这一辈中,女孩仅有两位,其余七位皆是男孩,因此婶婶对我格外疼爱。对于我这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来说,面对婶婶如此真挚而热烈的情感,我显得有些羞涩与拘谨。
午饭后,婶婶便带着我上了街市,她说最小的堂哥学校今天要上街表演,特地带我去观看。那是我首次目睹城里孩子的风采,啦啦队的女孩们如花般绽放,挥动着绚烂的花环,喊着响亮的口号,洋溢着无尽的自信;堂哥则身着洁白笔挺的制服,手执红旗,在整齐划一的队伍中昂首挺胸,威严而庄重;还有舞蹈方阵、呼啦圈方阵……一切都如此耀眼夺目。表演结束后,婶婶又领着我穿梭于繁华的菜市,让我见识了许多未曾见过的蔬菜瓜果。她耐心地询问我的喜好,我羞涩地指了一两种,婶婶便悉数买下。
夜幕降临,我已不再那般拘谨,与婶婶聊起了家常。她带着我漫步于热闹的夜市,送给我精美的糖画与宝宝霜。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婶婶更是精心准备了她的拿手好菜,让我大饱口福。临别时,她还为我打包了许多美食,一再叮嘱我要常来。当我带着这些稀奇的礼物回到农村,与小伙伴们分享时,他们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
小学年间,我陆续几次前往婶婶家,每次都能感受到她那份真挚而热烈的情感。正是因为婶婶,我穿上了那时农村孩子少有的拖鞋、皮鞋与连衣裙,品尝到了难得的面包与葡萄干,还翻阅了许多连环画……上初中时,我考上了县城的学校,婶婶家便成了我周末的常去之地,同学们羡慕我能去婶婶家打牙祭,而婶婶也总会在我回家时让我带上些农村不易买到的东西。返校时,父母也会让我捎回些农村特产给婶婶。婶婶总是心疼地说:“东西重,别老带,你这么大点的女娃。”有时学校开家长会,若父母抽不开身,婶婶便会代劳,她会认真地与老师沟通我的学习情况。
自高中起,由于距离婶婶家较远,加之学业繁重,我前往婶婶家的次数渐渐减少。但每次相见,婶婶都会流露出由衷的关心与喜悦。后来参加工作,我们见面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有一次,我专程回来看她,她迫不及待地带我去了新建的养牛场,说那里的牛奶最新鲜,一定要让我尝尝。那时的婶婶走路已有些蹒跚。再后来,我工作调动去了更远的地方,婶婶也随堂哥去了另一个城市。这期间,她患上了糖尿病,后又并发尿毒症,每周都需要透析。但每次我给她打电话,她都声音洪亮地告诉我她很好,还等着我回去看她。我们每次通话都要聊上很久很久,她会询问我的情况、孩子的情况,也会聊起她与媳妇之间偶尔的小摩擦以及几个堂哥家的孩子们……她总是把我当作亲生女儿一般倾诉与倾听。
有一次,我带着孩子去看她,她高兴得像个孩子,只是略显疲惫。那天我们在二堂哥家吃饭,婶婶坚持亲自下厨做了她的两道拿手菜,说我来了怎能不吃上她做的菜呢?晚上,她让我和她一起睡,又给我讲了好多好多的话。第二天清晨,她早早地起床为我们备好了早饭,还坚持送我们到楼下。那时的她已经有些虚弱,我劝她回去再睡会儿,到了会给她打电话。然后,我含着眼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在回去的那段时间里,我给婶婶打的电话勤了些,听声音感觉她的身体好些了。后来又因工作忙碌起来,好长一段时间没打电话给她。直到那年7月的一天晚上,我再次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却无人接听。我心生不安,于是把电话打到了大堂哥那里。大堂哥告诉我婶婶已经在下午离世了。我瞬间泪如雨下,问为何不告诉我。堂哥说婶婶怕影响我工作,说我们两个年轻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肯定很忙……我哭得更加伤心。堂哥说婶婶的告别仪式明天举行,不用着急赶回,婶婶能理解。我泣不成声地点头答应。
就这样,我没能送婶婶最后一程。那天,大堂哥写下:“虽不知你将去何方,化为何物,但我知道上天定会好好安排,如我所愿……你是天上的那片云,那曾遮过烈日、洒过雨露的云。今生恩情,下世再报。”我也想对婶婶说:我知道你未走远,你就是那片天上的云。我想你时,抬头便能望见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