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茶一脉此山来

作者：施福山

兰溪有一处很神奇的山垅，美景如画，风水绝佳，是一个有茶有故事的地方，现在已辟为越龙山风景区。此处在梅江刘源溪上游，小地名叫龙门，因为有一条自金华山龙门尖发源的溪水流经此处汇入刘源溪故名；又叫止山，因为唐代天台宗九世祖湛然曾在此修行，得悟“止观”之学，故名止山。而越龙山则是今人为开辟旅游风景区附会而成，也算是有点来头吧！

古时，此处山明水秀，漫山遍野长满茶树，唐代已有栽茶採茶为业的山民，所产之茶与婺州“举岩”一脉相承。元季大儒宋濂慕其地僻静幽雅，曾在此筑室读书，出山后成为明代开国文臣。他的文友、曾任太常司丞、山东按察副使的张孟兼曾有茶诗一首赠他，诗云：“佳品龙门产，先春长碧芽。瀹泉分玉乳，烙火试云花。沁入诗脾瘦，香清梦境赊。相如故病渴，饮啜转风华。”并在题下自注：“金华之茶产于龙门者为最佳，龙门宋太史读书处也。”在张孟兼看来龙门之茶远胜于素负盛名的婺州举岩，不仅香茗可口、沁入肺腑，而且可以治愈司马相如的消渴病（今称糖尿病），使他重现风华。

话分二头，且说唐玄奘西行归来，国内佛教盛行，其中以天台宗为本土佛教第一宗派。天台宗以《妙法莲华经》为主要教义，故又称“法华宗”，我们兰溪诗书画三绝的大和尚贯休，便是精通法华经的天台宗大德高僧。天台宗八祖玄朗，俗姓傅，字慧明，婺州乌伤（今义乌）人，隐居婺州左溪岩（今属浦江），世称“左溪尊者”，玄朗在左溪收湛然为徒。湛然（711～782）俗家常州，世居荆溪，原为儒家弟子，二十岁入左溪门下学习天台宗教义，并奉师命在通化龙门溪边山谷（即今刘源和尚源和龙门之间）筑室研修《摩訶止观》之学，饥渴或昏昏欲睡时便就地煮茶解渴充饥、提神醒脑。湛然乃才学之人，悟性又高，经刻苦钻研，不数年即有大成，撰成《止观大意》、《摩訶止观搜要记》和《摩訶止观辅行传弘诀》等著作，发展完善了天台宗主要修习方法“止观”。所谓“止观”即止与观，止是止息一切妄念，观是观察一切真理。止属于定，观属于慧，止观就是定慧双修。后人乃名湛然修行悟道之处的山岭为止山，并于唐懿宗八年（867）在此建成止山寺，宋治平二年（1065）改额为正观教寺。元代屡建屡废，明代复建，有如晦禅师《正观寺》诗为证，诗云：“扪萝扳石望稜层，费尽平生脚力登。天上楼台山上寺，云边钟鼓月边僧。四围清暑看无厌，一点红尘到不能。珍重荆溪老尊者，祖堂千古耀真灯。”清乾隆三十五年（1770）再次修缮，规模扩大，僧徒众多，四方来朝，香火极旺。上世纪七十年代寺庙旧址尚存，但已被俗称为金观寺，寺边村子也就叫作和尚源了。唐玄宗天宝十三年（754）玄朗圆寂，湛然继为天台九祖，号荆溪尊者，以天台中兴为己任，收道邃、行满为弟子，尽传止观之学和禅茶礼仪，为天台中兴之祖。

其时，日本尚无栽培茶树之说，更无日后举国风靡的茶道。而中土天台宗祖庭天台山，不仅佛法兴隆而且盛产茶叶，其华顶云雾茶为东汉葛仙翁所创，被誉为“佛天雨露，帝苑仙浆”，寺院茶饮也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茶道礼仪。唐德宗贞元二十年、日本延历二十二年（804），日本恒武天皇派遣最澄入唐求法。最澄（767～822），俗姓三津首，幼名广野，传为汉献帝之苗裔，专习法华经。他于当年四月起行，九月抵中国。谒见台州刺史陆淳，拜天台宗座主道邃为师，从学《摩訶止观》，又向行满法师学习其他天台宗教义及禅茶礼仪，故最澄可谓天台九祖荆溪尊者的嫡派弟子。最澄学成，道邃法师还亲手为他授了圆教菩萨戒。

延历二十四年（806）最澄归国，归国时带去《法华经》、《摩訶止观》等经书一百二十七部、三百四十七卷及不少天台茶叶和茶籽。归国后在京都比叡山建造了一座“止观院”（后改称延历寺），弘扬中国天台妙旨和止观之学，从而创立了日本天台宗。而茶籽则种在比叡山日吉神社旁，并亲力亲为栽培浇灌成为日本国首个茶园。最澄还将天台山带去的茶叶亲手煮成香茗，敬献给嵯峨天皇，嵯峨天皇有《答澄公奉献》诗致谢，其中有句云：“羽客讲席亲，山精供茶杯。”天皇发话，无疑推动了日本国的饮茶之风。

最澄创立日本天台宗，特别是他的止观之学，对日本历史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最澄本人甚至被后世称为“日本文化之母”。另外如今风靡世界的日本茶道，也与中国的禅茶一脉相承。禅茶盛于天台宗中兴的时期，自唐入宋日瑧完善。其时有成都大慈寺高僧克勤禅师（1063～1135）到湖北五祖山开设“松涛庵”茶禅道塲，并专门向同门师弟刘元甫讲介了大慈寺茶礼。刘元甫据此写成了一本《茶道清规》，首次提出了“和、敬、清、寂”的饮茶理论。后来蜀僧道隆法师（1213～1278）于宋理宗淳祐六年（1246）率中国第一个禅宗代表团东渡日本传法，在日本收了一位叫南浦绍明的弟子，授以禅茶之道。南浦绍明（1235～1308）又于日本正元元年（1259）慕名到中土学法，有幸参加了咸淳元年（1265）的“径山茶宴”，对中国的佛门饮茶礼艺有了一个全面切身的体会，回日本时便特地携去刘元甫的《茶道清规》等七部茶典，在日本广泛宣讲流布，为发展日本茶道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当然以后又有荣西和千利休等人的发揚光大，本文就不展开了）。时至今日，“和、敬、清、寂”四字已成为日本茶道的四项基本原则。其实“和敬清寂”是禅的宗旨，“和、敬”是对客人而言，“和”是和善、温和之义，所谓“慈心之外，别无他物”；“敬”是要有敬爱之心，人与人之间互相有礼有节，尊敬谦卑，真诚而不虚妄；“清、寂”是对自己而言，“清”是环境的清洁整齐，也是心灵的清静和安宁；“寂”是无欲之求，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恬静气氛，体现在饮茶参禅上就是“茶禅一味”了。

简而言之，不但日本的主流佛教天台宗源头在我们中国，日本的茶道精神也是滥觞于我们中国。而中国天台中兴之祖湛然大师则是在我们兰溪止山参悟“止观”之学的，并且是用兰溪龙门之水烹龙门之茶为饮，成长起来的一代大德高僧。追根溯源，从前的止山如今的越龙山绝对是一处宗教和茶道的发祥圣地。不知读者诸君以为如何？

2022.11.15施福山于兰溪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