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在《滕王阁序》中说:“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那么,阮籍究竟有多狂,为什么会“穷途而哭”呢?
阮籍的故事,还要从广武山上的一声千古叹息说起。年轻时的阮籍,和许多文人一样,喜欢游览名山大川,寻访名胜古迹。这一天他来到河南荥阳,一口气登上广武山。
广武山是有着历史记忆的地方。当年刘邦和项羽隔鸿沟对峙,最后刘邦胜,项羽死。
阮籍登上广武山的时候正是秋天,肃杀的秋风,火红的秋叶,南飞的秋雁......阮籍似乎对这一切都不在意,既没有悲秋,也没有赞秋,而是发出了一声千古长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由此,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产生了——阮籍口中的英雄是谁,竖子是谁?对此一共有三种看法,第一种是刘邦是竖子,项羽是英雄;第二种是刘邦和项羽都是竖子;第三种是刘邦和项羽都是英雄,而靠阴谋和屠杀取得政权的司马氏集团是竖子。阮籍对他们是嗤之以鼻,白眼相对的——从心里瞧不起你,从某种意义说,是对敌人最锋利的剑。
司马师建立的晋朝,确实糟糕透顶。许多人只记得魏晋风流,却忘记了魏晋的血腥——令人窒息的封建礼教,极其恐怖的政治气氛。推崇孝道的背后,是对文人和敌对势力无比残酷的镇压和清洗。许多有骨气,追求个性的文人,都遭到排挤和残害,比如竹林七贤中的嵇康。
和极其刚烈的嵇康相比,阮籍则选择冷对抗——既不合作,也不公开反对,但骨子里是对司马师集团瞧不起。这虽然看起来好像服软,实际上是更强烈的反抗和封建礼教更有力的嘲讽和侮辱。
阮籍不想就此成为“闷葫芦”,在沉闷和抑郁中度过一生,他用独具一格的猖狂,宣告了对这个时代、对当权者和世俗的不满,对自然和真纯的不懈追求。
阮籍常驾着一辆破旧的木车,不定方向,也不定时间,就那样漫无目的地前进,木箱里放着一坛酒,他便一边喝酒一边赏景。待到穷途末路时,他既不原路返回,也不另辟蹊径,而是嚎啕大哭。
当时没有多少人理解他为什么而哭,或许他也不希望有人理解他,直到几百年以后,唐代的王勃才理解他,读懂了阮籍内心的隐痛和无处释放的悲伤,在《滕王阁序》中写下“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诗句。
面对糟糕的环境,阮籍是痛苦的,但更是勇敢的,对于他爱的人,他的眼泪更是一种对人性莫大的尊重和对世俗礼教的反抗。
有一个美丽又有才华的女子,还没出嫁就去世了,阮籍和她非亲非故,只是了解她的事迹而已,谁也想不到,阮籍竟然跑到女子的灵堂前面,也不和女子家属打招呼,直接放声大哭。有人便认为阮籍和女子有染,对此,阮籍毫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女子的美丽和才华,从此香消玉散。世俗之人,哪里能想到这一点。
阮籍更猖狂的事还在后面。有一天他和朋友正在下棋,有人急忙告诉他,他的母亲过世了。朋友一听马上要走,可阮籍却坚持要把棋下完,朋友不解,但阮籍坚持自己的决定,朋友只好陪阮籍下完这盘棋。
下完棋以后,谁也没想到,阮籍当场哀号一声,口吐鲜血,接着失声痛哭。
母亲去世没多久,阮籍就开始过正常生活,吃肉喝酒,全然不顾别人的看法。按照封建礼教“丧三年,常悲咽,居处变,酒肉绝。”的规定,阮籍绝对是不孝子,但事实上,阮籍是真孝子。母亲活着的时候,他从不惹母亲生气。
朋友裴楷来吊唁,阮籍坐在那里,披头散发,目光呆滞,一言不发。有个小人便挑拨裴楷:“按照礼法,应该是阮籍先哭拜,你才跟着哭拜,但是我没有看见他哭拜,你就哭拜了,他对你如此不尊重,你受得了吗?”
裴楷理解阮籍,便回到:“阮籍是一个不守礼法的人,可以不遵守礼法,但我是一个守礼法的人,所以我应该遵守。”
阮籍惯用青白眼来待人。对于喜欢的人用青眼,对于不喜欢的人用白眼。阮籍守丧期间,当时特别有名望的官员嵇喜来吊唁,阮籍不喜欢嵇喜,便投以白眼。
嵇喜把这件事告诉弟弟,弟弟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了,于是带着酒和琴去看阮籍。
果然,阮籍一见十分高兴,不再翻白眼,而是愉快地和这位青年在灵堂喝起酒来。 这位青年,后来成为嵇康一辈子的朋友——嵇康。
更让人目瞪口呆的,还是他对封建礼教中关于男女关系冷酷条规的挑战。在那时,叔叔和嫂嫂不能说话,朋友的女眷不能见面,邻居的姑娘不能正眼去看。一旦越轨,就被人扣以“无理”的帽子。
但阮籍不管这些,嫂子要回娘家,他为嫂子送行,并大大方方和嫂子说话。他们家附近有一客栈,老板娘非常漂亮,阮籍常去喝酒,不但正眼看老板娘,而且称赞老板娘的美貌。有时候喝得酩酊大醉,就睡在客栈旁边,老板娘也不赶她走,老板娘的丈夫也从不怀疑阮籍的意图。是的,阮籍就是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真君子。
后来,阮籍应邀参加司马昭举办的饭局。饭局上,宰相何曾对司马昭说:“陛下,我们知道您一向是以孝治国的,所以现在您必须严厉地惩罚一个人。”
司马昭问:“处罚谁?”
“阮籍。”
“为什么?”
“因为他的母亲刚死,他现在却大鱼大肉......”
席间的其他人早已为他捏一把汗,阮籍却毫不在乎,反而故意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结果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司马昭没有处罚阮籍,反而对阮籍开脱:“你没有看见他因为过渡悲伤而身体虚弱吗?身体虚弱的人吃点肉又有啥关系?”
何曾不敢再多言。
阮籍就是这样一个人,活得无奈,委屈,但却在压抑中,依然用最狂放的行为,诠释他对自然和真纯,自由和美好的执着追求。成为浑浊乱世的一道光,成为中国文学的一个符号。